和煦阳光下,塔尖有一群白鸽飞过。
他抬头,看向塔尖,明晃晃的有些刺眼,看不清。只能望见它身后湛蓝的天幕。
他垂头,叩首大地,对着走到他面前的老和尚,虔诚地闭上眼睛,低低说道:“我来布施。”
罗统市的天气好像一直很好。
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,他有一双女儿,还有一个他很爱的妻子。他的人缘很好,时常帮衬周围的人。但他的烦恼很多。比如他家没什么钱;比如街上一贯横行霸道、欺压民众的警察;比如他的大女儿总不爱搭理他;比如他在自己妻女受到伤害的那个夜晚,没有守在她们身边。
他或许还是回来迟了,即使他在数个打回家的电话接不通时,就急急忙忙的赶回了家,但他还是迟了。明明是风清月朗的夜晚,而他的妻子和大女儿,发丝凌乱浑身泥泞地坐在床前。他愕然。
我们杀人了,妻子哭着说。报警吧,我来承担一切。
这只是一场误杀。
不可以。他很快冷静下来,对方是警察局长唯一的儿子,这将不会是一场简单的误杀,而他们无法承担被报复的后果。
而明明她们才是被伤害的那个啊。那个年纪不大的少年,向他珍爱的女儿伸出罪恶的手。
我们要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。他做出决断。
他没怎么读过书,女儿一向嫌弃他小学都没毕业。但是他很聪明。他唯一的爱好是看电影,于是他策划了一场记忆剪辑,瞒天过海。
他看见了羊,各种各样的。都有着和白鸽一样纯白的毛。
当他在河边将警察局长儿子的车推下河时,他看见了羊群。它们安静地跟在牧羊人身后,偶尔抬起茫然的眼睛。它们是乌合之众。
当他故意在众人面前激怒小镇上那个嚣张跋扈的警察时,那警察掏出了枪。枪响时,他看见了垂死的羊。那只羊躺在地上,身子的弹眼中涌出鲜血,染红了它纯白的毛,替他承受了警察的怒火。它是替罪者。
当他仍旧一如往常地在寺庙前虔诚跪拜时,他看见了羊羔。它沉默地站在他面前。
这一次,老和尚婉拒了他的布施。
在圣经中,传说人类始祖亚当获罪于身,离开了伊甸园。他有二子名为该隐和亚伯。该隐种地而亚伯放牧。在对神的祭祀中,亚伯献上羊羔,该隐献上了麦子。神接纳了羊羔,却没有接受该隐的祭品。神说,你有恶。
死者的母亲、也就是罗统市的警察局长,终究找上了门来。那个跋扈的小警察执着地指认他,说看到他开走了死者的车。在警察局长知道这件事之前,没有人相信这个片警。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好人,而这警察,一贯恨他恨得牙痒痒。警察们找来无数证人,却都抓不住他任何杀人证据。
他们一家最终被思子心切的警察局长派人抓走了。民众们愤怒了。
他明明是个大好人。群众们愤愤然道。而且警察还抓走了这家的小女儿,她才四岁。
肯定是那个警察在公报私仇。
天阴了下来。
民众的怒火即将一触即燃。警察局长带着严刑拷打从小女儿口中得到的消息,大张旗鼓地去了他们藏尸的墓地,那是当地百姓的祖坟地。连竞选市长在即的丈夫也得知了消息,赶了过来。
挖坟,开棺。
似乎空气都凝滞了,他的妻女在雨中,神情绝望。
......没有。没有警察局长的儿子。
他在雨中抬眼。地上是那只中弹的羊,小片警曾经开枪的那一只,为他替罪的羊。已经看不见它原本白色的羊毛。
凝涩的空气又流动起来,他安静地站在原地,他身后的世界开始变得一片喧闹。愤怒的民众冲散了警察的队形,警察局长落荒而逃。一场顺势而发的城市暴乱开始了,释放的是罗统市民众对长久以来被警察们欺压的怒火。
当他再一次站在金漆白壁的寺庙面前,天清气朗,他看见天幕下一群白鸽飞过。
曾经纯白的羊羔已染上污渍。他捏着被小女儿偷偷修改过分数的考卷,像是一张白纸被溅上墨点。
他终究去自首,为家人揽下了所有罪责。
“羊的视力不好,很容易离群,所以经常被大型动物吃掉。”
“羊只管吃草,才不会在乎你会不会薅羊毛。”
—《误杀》(唐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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